一生等待黑暗盡頭的一線光

 
 



  有一群人,他們宛如地底下的螻蟻、鼴鼠,在黑暗中匍匐前進,為了生存,但,實際卻是出賣珍貴的生命…。

  他們八小時都要斜躺著,捲曲著腳(有些因此腳變形),身體無法動彈,在黑暗的三十∼五十公分高的黑洞中工作(若有七、八十公分高度可蹲著工作是很幸運的),分分秒秒和安全拔河、和生命搏鬥,換成你我,能忍受如此煎熬嗎?

  近期參訪猴硐礦工文史館,聽著早年是礦工的解說志工追憶「礦工難,難於上青天」的悲慘歷程和故事,我心沉入深海,眼底也浸泡水中。

  在那年代,不作礦工,就是當乞丐,再危險也得做,每天賭命,進礦坑前,先拜土地公,把命交給土地公保管,能出來,再去領命;進坑前深深吸一大口煙,因不知能否還有機會吸煙?

  八小時吃喝拉撒全在一平方公尺內,黑暗、酷熱、老鼠、蟑螂流竄,餿掉的便當蒙上一層煤灰(黑芝麻),吃?不吃?不吃無力挖煤,有時打翻,就和老鼠分食,因人鼠都是生命,活著不容易,甚至有時也會分牠們幾口。

  為了一家食指浩繁,要面對不僅是操勞的工作,而是以命相抵的工作,因可能吸入煤炭粉塵造成塵肺、一氧化碳中毒、坑洞塌陷等。常有礦工因受不住塵肺,無法呼吸的痛苦而自殺。有人為多賺錢而下班後仍留坑內被岩石崩砸而亡,有苦悶,偷抽菸,常會引起煤塵爆炸…。

  礦坑都用相思木支撐坑道,「如果聽到相思木在哭(語意是時日一久,有擠壓聲,表示相思木撐不住岩壁了),我們就要趕快逃。」據說後來有將鳥籠帶進去,若看鳥兒垂頭喪氣,就表示坑內有一氧化碳彌漫,快速離開出坑…。

  進坑前的糾結痛苦,因這一去,可能是送死;出坑時,看到亮光,慶幸歡欣多活一天。在外面等候的妻子、孩子引頸盼望,卻常認不出人,因全部都是一團黑。

  原本,也曾經有女礦工,因丈夫在礦區殉職,為了家計,只能咬牙進坑。她們的能力不輸男工,但薪資只有男工的六成,非常不公平。甚至有做到生產當天的,且帶三歲兒進礦坑,因獨留在家,怕被狗咬傷,背著幼兒走一個多小時到礦區,在坑內悶八小時,再走一個多小時回家,繼續為一家人燒飯、洗衣……鋼鐵般的心志啊!

  猴硐末代礦工,館內最年輕的六十八歲志工,就是當年 三歲就入礦坑的幼兒,不知他是怎麼熬過在「黑暗蒸籠」的每分每秒?很想拍拍他的肩:「你和媽媽好辛苦……」

  據知,每往下一○○公尺,溫度增加三度,往往礦坑內溫度高於外面十多度,平均是四十度,濕熱難當,所以礦工得熬得住「火燒身」,穿不住衣服,不得不脫光工作,還得淋濕身體挖煤,皮肉直接磨擦岩塊,身和心皆痛楚不堪…。

  據說當年煤工的住所只有一坪半(約二塊多塌塌米),難以想像如何住一家十多口,聽說有人生了十八個孩子,更是顛覆想像。

  可以說,煤礦工的生命,一腳在棺材內,一腳在棺材外,活得了今天,明天仍由蒼天決定。時時活在黑暗恐懼的世界,他們是台灣早年最主要的經濟支柱,卻也是最悲苦的一群。若不是參訪文史館,從不知煤礦工如此犧牲、淒涼。

  據說有一位礦工去了台北一趟,回到瑞芳就自殺了,一樣是人,一樣是生命,為何活得天地之差?

  瑞芳猴硐是台灣最主要的產煤區,於民國七十九年因礦災頻傳,加上低油價,而封礦停產,台灣的產煤產業走入歷史,末代的礦工如今多已七、八十歲,他們為了紀念採礦殉職的父輩和同伴,於兩年多前共同成立猴硐礦工文史館,自己當志工、作導覽解說,每個人拿出每個月老年年金資助運作,非常不容易。

  最年長,也是主要規劃文史館的近八十歲周朝南說:「我們頂多再撐五年,希望有政府部門來接手,煤礦工的奉獻和歷史不能抹煞。」

  他語重心長:「我只讀到初中二年級,十四歲進礦坑,因父親礦災離世而輟學,但我努力寫書,讓更多人知道礦工故事,我家裡堆滿照片和資料啊!我要繼續寫,你們一定要多幫忙,告訴更多人來文史館。」

  也曾是女礦工的周太太吳寶銀說:「你們來,我們就充滿希望和活力,當年女礦工不僅要和男礦工一樣工作,還要生育、扛起一家的日常生活……堅韌勞苦,值得尊重。」女礦工為煤礦業的付出,不應被漠視。

  瑞芳礦工後代,出類拔萃的代表性人物是吳念真,他曾拍礦工父親的故事電影「多桑」,以紀念父親。副總統賴清德也是礦工之子。據說也有後代讀到台大醫科成為醫師的。想他們當年的環境,得有此成就,實為不易!

  我因深有所感而為文,盼有更多人到猴硐礦工文史館,了解這群為台灣早年經濟,日日走一趟鬼門關的煤礦工作者故事。

  謹以此文向所有在黑暗中灑血灑淚,只為等一線光,而置生死於度外,勇毅擔當的煤礦烈士致敬。 (林國香)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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